毕飞宇是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小说家。说熟悉是因为与他见过几次,也一起参加过笔会;说陌生,是因为仅有的几次见面皆为浮光掠影。如果说对毕飞宇有什么深刻印象的话,那就是他的光头。光头毕飞宇看起来更像毕飞宇,贵人不顶重发。在女人眼里,毕飞宇不仅有着迷人的才华,更有着性感的身材,怪不得我在微博上发条采访毕飞宇的消息,引来一群博友留言,其中一个工作于西藏的朋友说,毕飞宇有一次给鲁迅文学院的同学讲课,老毕进屋的刹那,引起全班28个女作家的一片惊叫。我曾当面求证此事的真假,老毕只是笑笑,没肯定,也没否定。毕飞宇不仅性感,而且性情。据我另外一个朋友说,有次在南京,他和一个诗人与毕飞宇把酒言欢,老毕喝高兴了,把酒当成了饮料,结果大醉,二人只得打车,亲自把毕飞宇抬回家。不能不说,喝醉了酒让人抬着,有损大作家的光辉形象,好在当时没有女士在场,倘若有,我想老毕是不会喝醉的,他骨子里是个有绅士情结的人。那天采访时,我强烈感觉到,他不仅要把自己,而且要把儿子培养成一个绅士,他跟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,是“人要有一种很讲究的情绪”。
毕飞宇现在名满天下,这个热情而冷静的人,内心有火也有冰。这让我想起诗人帕斯的一句话:“当一个作家出了名之后,总有两个敌人包围着他。一个是生满硬刺的嫉妒,一个是虔诚的崇拜,而这两个敌人同样是短视的。”
关于写作: 所谓写作就是在虚构的世界里生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写小说有哪些技巧? 毕飞宇:最重要的技巧就是了解自己的性格和气魄。所有的技术性、价值取向、小说方向的问题,也都反应作者的性格和气质。如果王朔谈小说,他和我说的肯定不一样,因为我们是不同类型的人,我用他的方法去写作,写出来的会很难看。我了解我自己,会由此形成一个文本,这个文本会跟我很像、很和谐。一个人的东西必须跟这个人要像。举个例子,几个搞摄影的朋友给我拍照片,拍出来以后会找出三四张送给我。经常有人说,这张最像你。这个“像”是什么意思呢?就是抓住了我的神态。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你写小说打不打草稿? 毕飞宇:不打,从来都不打。 《读者· 原创版》:由着感觉往下写? 毕飞宇:当然也要构思、打腹稿。小说是要虚构一个世界的,光靠感觉远远不够。尤其是长篇小说,在局部可以释放你的感觉,靠感知让小说变得很生动,但从整体来讲,写小说是一个很理性的行为。比如一个长篇小说,一写三年,如果你过分依赖感觉的话,这个长篇小说读者是无法把握,也读不进去的。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你觉得中国当代小说有哪些问题? 毕飞宇:最让我觉得伤感的事情就是中国作家的学养不够。修养和学问加起来还差得很远,西方作家比如说米兰·昆德拉,他在哲学以及音乐方面的造诣了不得。
关于阅读:《红楼梦》与《水浒传》足矣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假如让你推荐一些有意思的书,大概是哪些? 毕飞宇:这个不需要推荐。按照你的喜好,从公认的经典中挑十来部,把这十来部读得很熟,你的文学修养可能就够了。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假如让你来挑十来部,《百年孤独》应该算吧?中国小说呢? 毕飞宇:《百年孤独》毫无疑问。中国小说的话,我觉得只要读《红楼梦》和《水浒传》就够了。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为什么四大名著另外两部不用读呢? 毕飞宇:你要想学习写小说,这两部作品就可以教你了,而且它们做得更好。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《红楼梦》里,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个人物? 毕飞宇:我觉得最好的还是刘姥姥。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人物活灵活现? 毕飞宇:不仅仅是一个人物的问题。从《红楼梦》的结构讲,这个也真的是太棒了。大家都知道侯门深似海,而要显现出荣国府、宁国府的大,那种大海一样的深,靠大海自身是无法描写的。曹雪芹极其高明的是,他把笔伸到一个小村庄里面,到刘姥姥那里。刘姥姥一出来以后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人家,恰恰通过刘姥姥这样的性格,通过这样一个滑稽荒唐的人,写出了这个人在压力面前的尊严感,有尊严的同时又精通人情世故,看得让人特别难过。她把小宝拉在怀里,一会儿拉拉衣服,一会儿关照几句,目的是什么?是让孩子不要在这个地方丢人。可是为了弄到钱,刘姥姥自己的老脸不要了,把自己弄成一个小丑。她是一个不要脸的人吗?不是。你从她关照自己孙子的种种行为看,这是一个精通人情世故的人,她还要去哄一帮孩子高兴。刘姥姥已经多大年纪了,贾宝玉、林黛玉才多大,看起来真让人心酸,可是整个语言与氛围皆是欢天喜地的,这种写法让人欲哭无泪。
关于社会:我不相信这是快餐时代 《读者· 原创版》:现在是一个快餐时代,你觉得小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? 毕飞宇: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快餐时代,无论这个时代多么快,人们最终真正接受的是慢东西。真正对生活有价值的还是慢东西。别看时间这么快,一上飞机,恨不得两秒钟之后到达目的地,但人们真正爱的还是自己的家,还是自己的厨房、客厅。我会想到一个人在客厅和卧室里的阅读感受。真正有价值的阅读,真正构成文化的阅读,就是在客厅、厨房和卧室的阅读。我想我是为这种阅读而写作的人。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这个观点我很赞成。有人说这不是一个诗歌的时代,但是这个时代越不属于诗歌,就越需要诗歌。 毕飞宇:对,这不是一个诗歌的时代,并非这个时代不需要诗歌,无非就是少一些读者而已。可是无论怎么样,好的作品永远会有读者,所以不用担心没有人读你的诗。世界这么大,人那么多,你失去的仅仅是前呼后拥的虚荣而已。诗,一定会有人读。为什么这么说呢?特别简单,因为人类的内心需要美,需要诗,甚至需要残酷。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需要残酷? 毕飞宇:阅读带来的一种体验。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就是小说里面残酷的美? 毕飞宇:《红楼梦》不残酷吗?残酷得很,它既有温暖又很残酷。
关于女性:理想的女性一定热爱生活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你心目中的美好女性是什么样的? 毕飞宇:理想的女性一定是热爱生活的。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对她的修养和知识的要求有哪些? 毕飞宇:我倒不在乎这些东西,这可能跟我的经历有关。你知道我是在乡村长大的,我见过许多目不识丁的乡村妇女,见得太多了。我发现许多不识字的乡村妇女比很多女知识分子都有见识,待人接物、说话都有见识,虽然她不认识字。而很多人读了一辈子书也不知道读到哪里去了,最后不懂事、不懂礼、不懂情。
关于男人:输得起的人是很美的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绅士吗? 毕飞宇:我脑子里面一直有这一句话,就是要尝试做绅士。我希望一个男人身上有一些教养,这个很重要。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对孩子的培养也是如此吗? 毕飞宇:也是。比如跟女孩子如何相处,跟别人如何相处,这方面我还是对他教育很多的。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平时怎么教他和女孩子相处呢? 毕飞宇:大方。跟女孩子相处的时候要主动、大方,不能一吃亏就喊,无论是时间上还是金钱上。吃亏吃到一定地步,会发现所有人都会爱你的。一个男人一定要能吃亏,这个非常重要。 《读者·原创版》:从这方面讲,你自己肯定也是经常吃亏的人。 毕飞宇:我吃亏很多,大家看到都是我得到很多。但是我能吃亏,我吃的亏我咽得下去。
(节选自《读者·原创版》2012.10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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