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是无限的,生命是极其短暂的。很小就知道这个句子,并无惧怕之意。什么事情都这样,隔远了,也就失去了威力,像十里地外有一枚钢镚在等着你去捡,没多大诱惑力。诱惑或惩罚的最大实现需要借助于力度和近距离等一些条件。
时间的有限还是无限,于我来讲,在很长时间里,并没多大区别。算不上追着时间跑的人。“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”的句子也没起到吓我的作用,远不如父亲那句“不好好念书就回来放牛”有力量。放牛很自在,放牛者的伙食不行,放牛也算不得一份职业,还要种地。即使不想放牛,我还是像谷子地里的麻雀,田里站着稻草人,风一来,他就招摇起来,不时地让我受了惊吓,飞走,再飞回来,再飞走。
飞来飞去,不在这块地,就是那块地,总有稻草人招摇着,我也就不停飞,不停地落,似乎也麻木了。时间也似乎忘记了我,各不相干。
日子,一天天走。也读读书,不求甚解,算不得消磨时光,时光怎么消磨?
一天,突然琢磨起张若虚这个人,又读到“江畔何人初见月?江月何年初照人?人生代代无穷已,江月年年只相似”时,突然明白了张若虚,他在思考时间无限生命短暂这个命题,很认真。我也认真起来,又去查找苏子的《赤壁赋》,也有类似的句子: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。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江之无穷。挟飞仙以遨游,抱明月而长终。知不可乎骤得,托遗响于悲风。苏子这样的天才非同凡响,他懂得达观,知道自己可以不朽,你看这句子来的多洒脱和豪迈:逝者如斯,而未尝往也,盈虚者如彼,而卒莫消长也,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,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,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则物与我皆无尽也,而又何羡乎?且夫天地之间,物各有主,苟非吾之所有,虽一毫而莫取。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,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,而吾与子之所共适。
读之再三,也检视一下自己,竟很久没有认真看看自己的日子了。
以前没我的日子,都已成了历史,我识字,可也无法还原那些鲜活的日子。有我的日子,一部分也成了我的历史,很平淡,凭着记忆找寻一段时光作路标,告诉自己我走过。顺着断断续续的路标,回过头去看看,不知不觉中就长大了。和父亲赌过气,大多失败了。和同学吵过架,没得便宜倒是吃过亏。撒过谎,善意的,恶意的,都有。看见乞丐,也曾视若不见。疼孩子,也打过孩子,给孩子道过歉,人家大多不接受,似乎我是个恶父亲,一如当年我和父亲赌气一般。认真上班,得过奖,挨过批,也旷过工。吸过烟,也醉过酒,不算酒鬼。卖过房子,为了换个地方买房子,算是我那过去了的日子里做得最大的一件事。也有无聊的日子,尤其近些年,孩子大了,我也知道什么叫寂寞了,也就有了无聊的日子。写到这里,发现竟然再也没什么可以罗列的了,这就是属于我过去了的那些日子吗?四十多年的日子,竟然几行字也写不满,想想这些已逝去的日子,真后怕!
时间,最可怕的裁判者!
陶令说过,悟已往之不谏,知来者之可追。
活着真好。不让属于我的未来的日子再长满荒草。